主页   >  东雷文化   >  东雷简讯  

岁岁可期是小满

时间:2024-07-02 03:34         次浏览

 铅灰色的云使天幕越来越低,母亲喃喃地说:“千万不敢下雨,小满时麦子快要熟了,遇到雨天麦子会倒伏,不光减产,可能还要出芽。”


  母亲年轻时身体极好,一个人一口气能割五亩麦子,她喜欢凌晨三四点下地割麦,夜露使麦秆回潮,这时的麦穗经得起揉搓,镰刀落下不会轻易撒出麦粒。等日上三竿,阳光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色时,母亲直起腰,笑眯眯看着身后,被割倒的麦子堆成麦坟,空气散发着淡淡的麦香,它们静静躺在那等着装车。


  风呼啦啦吹过,墙上的照片又添了许多。那一茬被土地吸干青春的人们,如同秋日树叶,哗啦啦坠落在历史的长河里,化作齑粉,四下散去。


  麦田越来越少,大田的庄稼越来越敷衍。道旁的农业示范园让我们忘掉了蔬菜的四季轮回,也让人的味蕾越发挑剔。不断扩容的城市衍生出来的各个行业使农人不必一生拘泥于土地。他们发现生活可以有多种选择,砌墙垒砖装修,在超市的卖场吹吹空调做个理货员,在街道摆个小摊,在城里谋生,只要舍得力气,日子要比困在渭北旱塬种田好得多。


  钢筋混凝土的城一点点蚕食着乡土,失去土地又不能融入城市的母亲急速老去,她惊慌失措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,一脸茫然。


  母亲急速衰老,她静静躺在床上,独自絮叨着从前的旧时光。无数前尘往事在她的絮叨中撞入眼帘。


  “算黄算割”循着麦黄,在天空中急切而凄厉地叫着, “龙口夺食”“奋战三夏”“颗粒归仓”的巨大标语,醒目占满了村庄的一堵堵土墙。尘土飞扬的土道上,精瘦黝黑的人们拉着山一样的麦车,躯体呈拉满的弓状,艰难地向打麦场移动着。

 六月的天,娃娃的脸,说变就变。


  一阵凉风让又累又热的人们感到惬意,拉车的人停下脚步,在凉风中稍微缓一下,喝口水,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清爽。


  “拉云了,快去场里把麦子盖一下。”不知道谁喊了一声,人们抬头,北边的天空,几团云被风挤到一起,白色的棉花团硬生生堆叠出大片厚重的铅块。


  一道白光割开了天幕,紧跟着一声“轰隆隆”巨响,豆大的雨点砸在土道上,空气里散发出泥土的腥香,旋即,一股黄烟冲向天空,那是被碾成齑末的黄尘被雨砸飞的瞬间。


  碾场进行到一半,母亲披着毫无用处的蓑衣,浑身淌着水。她艰难地拉开彩条布,极力想给摊开的麦子穿上防雨衫。然而,雨太大了,母亲艰难的努力显然是白费。


  母亲用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也不知道那是雨还是泪。


  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快,很快,金色的阳光驱走了铅灰的雨云,它给麦子涂上一层和它一样的金色,空气里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麦香,这样的味道令人振奋,人们又开始活跃在金色的麦海里。


  “算黄算割”急促叫着,声声泣血。这群小小的精灵为麦黄生,为麦黄死。麦稍黄时它们不知道从哪儿来,等麦浪变成麦茬,它们完成了使命,静静长眠在田间地头。

 一切都是小满应有的景象。除了母亲那堆被“沓场”的麦子和田野里大片倒伏的麦子,乡村的夏收,忙碌充实。


  母亲用手抠着一颗颗被雨砸入泥土的麦粒,泪水潸然而下。


  那一年,我们家吃了好几个月的出芽麦。


  那一年收完麦子,母亲买了一台收音机,只为及时收听天气预报。


  岁岁小满,联合收割机从金色的麦海中驶过,把脱成粒的麦子装袋运走,不过半日时光。电视里主持人兴奋地说,今年夏粮喜获丰收……


  母亲盯着电视,说:“丰收歉收,这个曾经关乎人们生存的问题,如今关注的人越来越少。如今的夏收不需要龙口夺食,雨天与夏收不再冲突。再也没有人为吃不上饭发愁,再也没有人活着只为一口饭。我们常说‘水满则溢’太多太过都不好,小满这个季节多好,将满未满,一切恰到好处。”